20.恐惧

  肖御走了，可是他留给她的恐惧并没有消失。
  肖瞳呆呆地坐在床上，心乱如麻。直到夕阳彻底落下，黑暗透过窗户笼罩了她，她才下床，拖着僵硬的腿把灯打开。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倚着墙蹲下，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她感到恐惧，不仅是恐惧叔叔对自己畸形的爱，更是惧怕这件事的后果:她当然没有办法接受他的感情，但他是她的家长，是她生活上唯一的依靠，如果她拒绝他了，如果他恼羞成怒把她赶出家门，她根本没有办法靠自己活下去。那时她该怎么办？
  她环视着周围，这样大而豪华的房间，还有房间里随便扔着的大量奢侈品，或许大多数普通人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这些都是叔叔给她的。在今天之前，她始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带给她的优渥生活，却根本想象不到他要向她索取的代价会是什么。
  突然响起敲门声，男人平静地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瞳瞳，吃晚饭了。”
  她像惊弓之鸟一样战栗了一下，第一反应是扑上去将门反锁，“你拿下楼去吧，我待会儿再吃。”
  男人没有回应。沉默酝酿开，久到直到她以为他走了而松了口气，男人的声音却再次响起，“瞳瞳。”
  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不再是刚才拥抱她时的温柔小心，而是深沉的、喜怒不显的。她几乎能想象到他脸上的冷漠神情和那双偏执的眼眸。恐惧快要将她压倒，她颤抖着，不敢说话。
  她将身子挪到房间的角落里，祈祷他不要直接拿钥匙开锁进来。男人顿了一下，在门外叹息一声，“那你记得吃饭，别拖太久，对你胃不好。”
  他离开了。他离开她门前、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在她听来宛如天籁。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额上已布满冷汗。
  不要怕，她在心中鼓励自己，叔叔说了不会逼她，她要相信叔叔。
  ***
  接下来的几天假期，她都在极力避免和叔叔碰面，除了必要时绝不出房间。所幸他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抗拒，开始早出晚归，也许是回公司办公了。
  她浑浑噩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她不想思考和叔叔的关系，不想回复微信里一大堆消息，不想写作业，不想学数学，而是逃避现实一样地沉迷电子游戏。她在游戏里砸大把大把的钱，享受虐杀怪物的快感，游戏打累了她就倒头大睡。这些当然是有效的，她差点就要忘记现实里的苦恼了。
  直到最后一天假期晚上，她心中的郁结才散了一些。她从来没有那么渴望上学过，渴望到即使作业一点没写也不害怕。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趁叔叔还没起床就溜出家门，背着包，一改过去几天的萎靡不振，精神奕奕地坐地铁去学校。
  班里只有季默一人。肖瞳看见那个低头写题的沉默少年，竟然感到有一丝心安。
  因为季默不会给她任何压力，他不会像秋遥一样用担忧地眼神看着她，也不会像穆扬枫一样执拗地追问她。肖瞳想，此时她需要的就是季默这样沉默而岿然、不会探究她内心的人。
  她直接坐到穆扬枫位子上，跟身边的少年打招呼，“学霸早上好。”
  “早。”季默头又低了几分，企图用长刘海遮住烧起来的脸庞。他听见身边少女拉开包拿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你……又是赶早来补作业吗？”
  肖瞳摇摇头，“不是补作业，我再怎么赶也没法一个早上补齐整个假期的作业。”她话锋一转，望着他笑道，“我是来抄作业的。学霸，帮帮忙好吗？我请你吃饭。”
  季默沉默了一下，“抄作业不好。”他一边说，一边乖巧地把自己的数学卷子推给她。
  肖瞳失笑，口嫌体直的学霸真可爱。她抓起他的卷子开始抄了起来，嘴里喃喃，“学霸对不起，我拉你下水了，不过你放心，我抄作业技术还是可以的，不会让老师发现的。我请你吃饭，今天中午你别跑……”
  季默忍了忍，没忍住，轻轻笑了笑。她在专心地抄他作业，不会发现他在看她的，所以他放心大胆地侧过头，垂眸注视着少女的脸庞。
  那天在俱乐部遇见的事像是成为了他们彼此间的秘密，谁都没有再提起。季默在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种无比的心安，望着她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变得很温柔。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肖瞳抄完了几张数学物理英语卷子，见还剩下语文作文，顿时泄气了。她打算放弃挣扎，大不了不交作文然后被白秀鸢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顿。
  她抱着书包回到自己座位，“学霸，我说请你吃饭是真的。你今天中午想吃什么？要不要去试试校外新开的那家鸡公煲？”
  季默红着脸，小声说了句，“好。”
  穆扬枫依然踩着点走进教室，一见到肖瞳，他顿时激动起来。他坐下来，不顾大家在早读，从后戳着她的背小声问她:“瞳瞳，你这几天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我消息也不接我电话。”
  “打电子游戏。不想回。”肖瞳闷闷道。她不愿意再回想假期这几天的事，无论他怎么追问，她都没有再开口。
  穆扬枫几乎要抓狂。升旗的时候，他瞥见旁边11班跟自己一样站在队伍最后的连祁，便抬臂戳了戳他，小声说:“哥们儿，秋遥不理你的时候，你怎么办的？”
  连祁脸都快绿了，高冷的神情几乎绷不住，“你是来跟我炫耀的吗？”
  “不是啊，”穆扬枫苦着脸，“肖瞳也不理我了。”
  升旗仪式结束后，两个难兄难弟勾肩搭背地交流情感问题去了。12班语文课代表叫住肖瞳，“白老师让你去她办公室一趟。”
  肖瞳愁眉苦脸地走向办公室，绞尽脑汁地思考怎么编出不写作文的理由。白秀鸢坐在办公桌前改作业，见肖瞳来了，她神情温柔地笑笑，“肖瞳来了。”
  肖瞳低着头叫了声“老师好”。本以为会迎来批评，却听白秀鸢道:“肖瞳，你叔叔打电话跟我说你假期生病了，所以没做作业。没关系的，好好养病，作文之后补上就行。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
  肖瞳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机械般得笑了笑，“好得差不多了，谢谢老师关心。”
  白秀鸢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复又道:“肖瞳，老师其实能感觉到你叔叔是很关心你的，希望你能体会一下家长的良苦用心，在家里不要太任性。当然，老师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叔叔跟老师说了些什么？他扭曲了哪些事实？肖瞳怔愣着，只觉心中压上了一块大石。他要连老师都利用起来，向她施压吗？
  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应白秀鸢的了，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失魂落魄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