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貴人

  危急状况下，不管是好人坏人，周晓洁都只能选择信任他。
  她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取下身上的背包拢在胸前，一屁股坐进车里。
  「对不起，弄湿了你的椅子。」
  对方不语，默认了她的说法。
  周晓洁有些讶异此人的冷淡态度，这位仁兄显然不太平易近人。
  「真对不起，打扰到您了。」周晓洁再次出声，想证明她的猜测。
  主人果如所料，依然不答腔。
  周晓洁偷瞄他一眼，领悟了自己是个不受欢迎的意外访客。
  一股无名的压迫感，随着沉默笼罩了整个车厢。
  黑暗中，周晓洁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的眉毛很秀气，长而密的睫毛，被细边的银框眼镜遮掩住，而高挺的鼻樑下，是薄而有型的嘴唇。
  她是学设计的。以美学的观点而言，这个人可以被归纳为「俊逸非凡」那一类型。
  说具体一点，就是那种一眼会被星探相中的「型男」。
  只是，这么好看的五官凑在一起，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形象，让人忍不住想脚底抹油开溜，彷彿他一开口就会训斥人似的。
  她打赌，这个人若不是习惯发号司令的企业主管，就是从事教育之类的训导主任。
  从小到大，她每天都在跟「老师」打交道，很清楚他们的思维。对方若不愿说话，她最好识相地不要开口，以免讨骂。
  别墅的佔地颇大，车道两旁不但有宽阔的草坪，还种植了许多花木。车灯照过之处，可清楚看见竞相怒放的花朵，被大雨摧残得零落一地。
  车子停进别墅左翼的车库后，两人双双下车。
  车库有个侧门，直通大厅。
  韩克非绕到后车箱取出自己的行李，进屋后站在门边等她。
  而周晓洁却愣在当下不动了。
  见他往门边一站，才发现这男人的身型高大挺拔，少说也有一百八十公分。
  跟他相比，号称身高有一百六十的她，简直是见到大巨人。万一他色心大起，她逃得掉吗？
  「不进来？」韩克非催促着。
  「我全身都是水......」她双手紧揪着背包，显得很侷促不安。
  看她这副反应，「全身是水」恐怕是假托之辞吧？
  「所以呢？」韩克非似笑非笑地反问。人都进了他的车库，现在才来质疑他的人格，未免太迟了。
  「……」
  「你若不放心，想待在车库一晚也ＯＫ。」他很理解，面无表情地道。腰身一直，准备关门。
  周晓洁眼明手快地按住门扇，尷尬地笑了笑。
  「那......那就打扰了。」眼一闭，视死如归地跨步迈入。
  主人都这么说了，再不进去就是不给面子。留在外面横竖也是ㄧ死，就赌他「人性本善」吧。
  韩克非的唇角微微勾起，被她幼稚的举动惹笑。
  进入客厅，视野突然开阔舒畅。
  周晓洁快速地溜了一眼四周。
  两层楼的别墅，以白色为主色调。
  开放式厨房与客厅间摆着一个中岛，厨房檯面是闪闪发亮，白底米粒灰点的花岗岩。窗帘、沙发则是珍珠白的同款布料，完完全全是西式的设计风。
  对于一个学室内设计的她而言，最有兴趣的就是看实品屋。
  这里的佈置，处处可见主人的用心。
  譬如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客厅，到了开放式厨房边缘，改用防滑同色系的磁砖，以防油渍而打滑。
  还有，厨房里有两套水槽，分别安装在不同的两侧，一个可放脏的锅碗瓢盆，另一个用来洗菜。家庭主妇都知道，那两个水槽有多实用......
  再往上看去，木质的旋梯缓和了冰冷的地板，给人温馨又气派的感觉。由此而上，直通往二楼的卧房。
  周晓洁在心里讚叹这绝美的设计。
  韩克非见她站在客厅半天不动，眼神到处溜着，不免感到怪异。
  「怎么了？」
  「啊，抱歉。我本身是学室内设计的，所以多看几眼，别介意。您的房子设计得很棒。」
  韩客非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将手中不知何时倒好的温开水递给她。
  「一楼那里有简单的淋浴间，你可以洗澡。我去帮你拿衣服。还有，电话在那里，请自便。」
  「谢谢。」
  韩克非上楼后，周晓洁火速地拨了通电话给林湘君报平安。
  「你吓死大家了，我们八点时报警了，我得赶快打给警察销案。对了，那你明天还要来跟我们会合吗？」
  「我想直接回台北。今天差点出人命，脚好痛，而且身体好累，我需要休息。」
  「好吧，那自己保重，我们台北见。」
  「好，掰。」
  掛了电话，她进浴室洗澡。
  片刻后，浴室外传来脚步声，她警觉地将水龙头转小，竖耳倾听动静，接着便听到主人开口：
  「小姐，换洗衣物放在浴室外。没有女用衣，你将就一下。」
  「好的，谢谢您。」
  停顿了几秒，韩克非问道：「你......会洗很久吗？」
  「很快，十几分鐘就好。」她心想，难道主人要用这个浴室？
  外头的脚步声渐远。
  她平时训练有素，动作可以很迅速。
  等她舒舒服服地洗完热水澡出来时，扑面而来的一股食物香味，让她饿昏的身体，迫不及待地循着香气源头大步迈去。
  刚洗过澡的她，给人一股清新的气息。
  红扑扑的脸蛋，加上湿漉漉的墨发披在白嫩的肌肤上，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周遭的色彩，似乎因她的出现而突然黯淡无光。而他过大的衬衫，包裹着女孩玲瓏有致的香躯，意外地诱人。
  韩克非坐在餐桌旁盯着她，竟走神了数秒。
  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泡麵，加了一颗蛋。很抱歉，冰箱里除了蛋，没有任何东西。」
  原来，他刚刚问她何时洗好澡，是为了等她出来时，即时呈上热腾腾的食物。
  死里逃生，还能够在这么舒服的空间吃上一顿饱，夫復何求？
  「……」一时感动到无语。
  她跟这个人毕竟不熟，说不出噁心的话。否则照她平时爱闹的性子，铁定上前给他一个拥抱，跟他说：「亲爱的，你太棒了。」
  最后，她以礼貌的方式回应对方的好意：「已经够好了，谢谢您。」
  她在他对面一屁股坐下，不顾形象地大口吃着泡麵，并听他交代事情。
  「洗衣机和烘乾机在厨房后面的院子。棉被......在沙发上。」
  「先生，好心会有好报，感谢您的大恩大德。」她狼吞虎嚥，以至于口齿不清。
  「吃太快，不怕噎着吗？」没人跟她抢食物，他不解她的急躁。
  她一听，马上嚥下嘴里的食物，用力地点头说：「谢谢提醒。」
  然后，就见她放下筷子，状做淑女地缓速舀着汤，一口一口送入嘴里。
  她的动作让人很想发笑，但他却依旧板着一张扑克牌的老K脸。
  「从进门到现在，你已经说过无数个谢了，不须再客套。明早八点半，我出去採买东西，可以顺道送你下山。」
  「谢......」另一个谢字还没吐出来，她赶紧改口，并用力地点头说了声「嗯。」
  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老师，而眼前这位小女生，就像个乖巧的学生，一个口令ㄧ个动作，可爱的模样令他再也憋不住笑意，唇角微微扬起。
  她看起来很稚嫩，应该不会超过二十岁。
  他也曾经有过那样无忧无虑的年纪。年轻、单纯......真好。
  「您一个人住这荒郊野外吗？」周晓洁边吃，边好奇地问。
  荒郊野外？韩克非怪异地看了女孩一眼。
  「这里是休间农舍，我偶而上来度假。附近还有一些住户，算不上荒郊野外。」
  「喔。」周晓洁发觉自己不礼貌的措辞，吐了吐丁香小舌，脸颊微烫，幸好刚洗过澡，红咚咚的看不出窘况。
  韩克非不知怎了，竟有股衝动想要掐掐这小女生的脸颊。
  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吃完后，把碗筷放入洗碗机即可。我先上楼。灯的开关在那里，麻烦你待会儿关一下。」
  「好。」周晓洁看他起身，很有礼貌地跟着起来。
  见他上了旋梯，她才坐下。
  韩克非走了几步，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转身道：「如果......你怕黑，沙发旁的檯灯可以打开。」
  这主人可真细心周到，竟体贴地想到这一点。
  虽然她不怕黑，但在陌生的环境下毕竟没安全感，开着灯睡觉，的确会令人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