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琴师的真爱（二）

  “姑姑，在教坊司这么多年，我早就没了报仇的决心。想来父亲若是在天有灵，也会将我视为不肖子孙吧？”云殊颇为苦恼地自嘲一笑。
  茉莉顺势环住云殊纤瘦的腰肢，云殊身上真的没有什么肉，骨头摸起来甚至有点咯人，手感不太好。茉莉这个动作本意是安慰云殊，却惹得云殊身体一僵。
  “姑姑，你……”他想说，茉莉今晚似乎有些反常？
  茉莉并未猜出云殊的心思，只闷头闷脑地回应道：“你别伤心，不管将来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陪着你。”
  云殊耳力很好，听到这话登时心口一跳：“姑姑，你也有自己的人生。”
  “是啊，可是你救过我一命。”
  “姑姑是为了报恩？”不知为何，云殊觉得心口有点闷。
  茉莉抬起头来，就见云殊桃花眼中浮着一层氤氲的水汽，若泣若诉，就像是春雨中一朵清艳的桃花瓣，看起来格外动人。
  茉莉倒是不被男色迷惑，只是心头还是有点震撼：“是与不是有什么区别，总之你我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姑姑！”云殊感动地伸手拥住茉莉：“我，我真的很开心。”
  这时菡萏从花圃那边跑过来：“月姑姑，前头有人传唤，你赶紧过去！”
  茉莉匆匆放开云殊，朝云殊鼓励地一笑：“你小心点，特别要注意那个大公主，她风流成性，爱美如痴，万一你被她看中，麻烦就大了。”
  云殊对宫中事务不甚熟悉，他来到教坊司之后一门心思地学习琴技，对外界其实是不太关心的，此时听茉莉这么一警告，连忙点点头，记在心中。
  “云殊，答应我，若是遇到那个大公主，你一定要选择躲避，哪怕当众出丑，也不要被她看中……”
  出丑？云殊对男女之事也是一知半解，虽然教坊司中不乏风流韵事，可惜他是个闷葫芦，不懂这些东西：“好！姑姑，我听你的。”
  茉莉深感欣慰，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自豪感。
  “月姑姑，快些，尚食局那边在催了。”菡萏拨开角落里的树叶，探头进来有些紧张兮兮地叫道。
  茉莉赶紧整了整衣衫，回到宴席上继续指挥那些小宫女收拾残羹冷炙。
  回到居所，茉莉实在是疲倦，便闷头睡了一觉。
  第二天，茉莉神清气爽地起来，将手头的事务安排好，就见宫女小翠匆匆地进来叫道：“月姑姑，肖贵人让你亲自去百合殿一趟。”
  茉莉立即让膳房准备好小菜点心，亲自拎着食盒，跟在小翠身后来到百合殿。
  原主跟肖贵人关系比较亲近，当然也是相对而言。肖贵人美貌温柔，待人体贴，从来不摆架子，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责罚下人，深得那些宫女的喜欢。更何况这肖贵人近两年得了皇帝宠爱，在后宫中也算是颇有权势的。
  茉莉来到百合殿，向肖贵人见了礼，然后将点心一件件摆上桌。
  “这是白玉芙蓉卷，这是嫩草青团，这是红豆酥……这些都是京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锦时记出品的最新小食，用来当午后茶点最是合适。”茉莉亲自替肖贵人斟茶，然后将热气腾腾的点心布好。
  肖贵人看着茉莉麻利而又优雅的动作，眼神陡亮，微微笑道：“月姑姑，你这么能干，若是来百合殿当差就好了。”
  “娘娘太抬举婢子了，婢子只是尚食局的女官，怎么担得起娘娘厚爱？”
  “行啦，就数你精明，生怕惹上后宫的人命官司吧？”肖贵人看似温柔款款，眼中却是骤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寒光。
  “娘娘宽心，婢子没有别的用意，婢子年纪大了，恐怕做事不够仔细。”
  “唔，你年纪其实比不上那些老嬷嬷，那些嬷嬷可都是伺候过贵人的，若是放在身边，定然是以一当十，只可惜，本宫没有这等福分。”
  茉莉默然而立，心中却是想起前世肖贵人的悲惨结局。
  肖贵人原本深得皇帝宠爱，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却被人下药导致小产了。小产后肖贵人愤世嫉俗，暗中毒害皇帝的其他嫔妾，最后被皇帝抓住，贬入冷宫。
  肖贵人树敌太多，在冷宫中熬了几天就暴毙了，据说死不瞑目。
  茉莉深知，要保护好云殊，就必须留在后宫，要在后宫立足，就必须抱个粗大腿，目前云殊没有离开教坊司的打算，茉莉也只得乖乖地留在尚食局。
  皇后？茉莉记得三年前皇后招揽原主的时候，原主已经用打马虎眼的方式看似巧妙地避开了，所以再去跟皇后投诚，已经有点不识时务。更何况皇后阴险毒辣，睚眦必报，并非那种明主。倒是这个肖贵人，运作得当，说不定能成为茉莉的助力。
  想通这些，茉莉的态度愈发亲切。
  用完点心，肖贵人没有让茉莉离开，而是将她单独留在寝殿中，屏退左右。
  “娘娘，那些点心不合胃口么？”茉莉明知故问。
  “非也。”肖贵人漂亮的眉眼间染上一丝轻愁，她的母家乃是当朝吏部侍郎，在京城也算是权贵之家，她入宫短短一年不到，就被皇帝封为贵人，可见荣宠之盛。
  “月姑姑，不瞒你说，本宫最近有些体乏，闻到鱼腥味就想吐。”
  茉莉大惊失色，急忙压低嗓音：“娘娘，这可是害喜的症状！”
  肖贵人眼眸陡亮，却有些迟疑：“月姑姑，你不是不懂歧黄之术么？”
  “回禀娘娘，婢子偶有涉猎，对宫中常用的药物也算是十分熟悉。”
  “那就好！”肖贵人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利索地从腰间解下一枚精致的荷包：“这是昨日连嫔送给我的，里面填了香料，说是可以安神怡心。说实话，本宫信不过她。万一她有备而来，本宫岂不是……”
  茉莉没有半点犹豫，接过荷包仔细分辨里面的香料，然后她神色骤变，惊讶道：“娘娘，这里面有一味合欢草，会刺激女子的欲望，让人欲罢不能。”
  肖贵人显然早有心理准备，脸色变得有点阴暗：“难怪，难怪昨晚陛下来百合殿，本宫觉得有些难耐，克制不住，原来是这种合欢草的药效发作。”
  茉莉放下荷包，在寝殿中转了一圈，然后不出意外，在紫铜香炉中发现一味已经燃成灰烬的莲心草。
  这种莲心草制成的香料专门用来装点寝殿，可以增加香氛。可是一旦与合欢草的气味叠加，轻则让肖贵人迷失在欲望之中，重则让她失去理智，癫狂入魔。
  “娘娘，这些香料大有讲究，前两年就有妃子在怀胎之后被合欢草和莲心草害得突然小产，下身流血不止，事后恶露难断，导致那位妃子失去了侍寝的资格。”
  肖贵人气得腾地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口中不住地低喃：“原来是要害我！我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却被那些贱人视为眼中钉！”
  茉莉识趣地没有说下去，肖贵人不愧是有些心机的，很快就镇定下来。
  “月姑姑，你在后宫行走十多年，恐怕对这样的构陷阴谋见怪不怪了。”
  “是，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婢子愿意效劳。”
  这才是肖贵人最想听的，她慈爱地抚了抚尚未显怀的肚子：“月姑姑，本宫腹中怀有龙子，若是调理得当，产下健康聪明的龙子，将来必能母凭子贵。所以月姑姑若是愿意帮我，本宫便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本宫做得到，必当守约。”
  这也是茉莉想要的结果，茉莉福了福：“婢子恭候差遣。”
  回到住处，茉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在后宫行走，确实是步步为营。
  春桃打起帘子进来，见左右无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张叠纸。
  “姑姑，这是教坊司左韶舞命人送来的。”
  茉莉小心翼翼拆开叠纸，里面装着一朵月见草的花瓣。在原主的记忆中，月见草是云殊最喜欢的花，月见草的花语是思念和忠贞。
  云殊并未写信，也并未留下任何证据，一朵月见草的花瓣，却足见其诚意。
  这还是原主交给云殊的法子，可以躲开教坊司和后宫的耳目，不被人抓住把柄。不得不承认，原主果真颇有手段。
  月上中宵，茉莉手中提着一盏宫灯，今夜是她轮值巡夜，她便借着职务之便来到约定的偏僻角落里，果然，看到一抹纤巧单薄的身影。
  “云殊？”茉莉压低嗓音，手中琉璃宫灯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云殊听到熟悉的女声，急急地转过身来，然后他清俊的眉眼间逸出一丝欢喜：“姑姑，你总算来了。”
  自从上次在宴席上分别，云殊回去之后便老是不经意地想起月茉莉的笑靥，那么清透那么明亮，就像一束阳光照耀在他心底，值得他珍藏和守护。
  “你怎么……没让别人发现吧？”茉莉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没有！”时辰不多，云殊只能借着短暂的空闲来跟茉莉商量对策：“上次你让我注意大公主，正巧我昨日去大公主府上演奏，差点就被她发现了。后来还是宴卿，宴卿被大公主掳走了，听说伺候她三天三夜没有下床，真是吓人！”
  眼前的少年虽然历经世事的浮沉，却依旧保留着一份难能可贵的纯真。
  茉莉有点想笑，看着云殊怕怕的样子。要知道，前世云殊可是被大公主压在床上整整做了七天七夜，最后云殊身亏力竭，回去之后就奄奄一息了。
  很显然，这一世云殊将茉莉的警告真正放在心上了：“姑姑，那大公主委实淫乱不堪，性情暴虐，听说宴卿被她折磨得很惨，我以后是不是一定要避开她？”
  “嗯。她贵为公主，府中养着不少面首，多是俊美风流的男子。只要你小心些，不被她发现，早晚可以脱离苦海的。”
  “可是我身在教坊司，免不了跟大公主这样的人打交道，我真是怕了！”云殊忽然对自己的处境非常不满意，以前他只知道练习琴技，如今被茉莉刻意提醒，他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境地。
  茉莉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遂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脱离奴籍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