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节

  如果说有谁最有可能抚平所有遗憾，那一定就是千年万年、从未出现过的时间之神。
  那是连封极都追逐至今的神格，可见其特殊的地位。
  宇宙里翻天覆地的吵闹和主神间如出一辙的沉默半点都没影响到游戏内的易水。
  此时的他正在经历另一种风暴——社死的风暴。
  这一刻的易水甚至都没理会一进游戏后就被强制开启的直播模式，反而表情微妙地看着自己在副本里的游戏面板，并且越看他面上的微妙意味就越重。
  只见此时他的游戏面板上并未像往常一样显示出本次副本的副本类型、任务、背景等一系列信息，反而开始播放起了他最初三个单人副本里的片段。
  这些片段当然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只是游戏官方节选的角度都挺清奇的。
  它没有放第一个世界自己从平民到王者的发家史，也没放第二个世界他和主公的君臣相得，更没放第三个世界他靠长生谎言和大堆食谱差点让各个王国将异兽吃灭绝的独特破题思路。
  它放出来的都是些什么？它放了易水曾经说过的三段话。
  第一个世界：“吾生前，吾父曾践巨人迹，吾母曾吞玄鸟卵。年后，吾于梦中见蛟龙于雷上，醒时尤见赤光照室中3。纵使吾今日人财皆无，他日亡帝必吾。4”
  第二个世界：“今见明公，方知王侯将相，不过冢中枯骨。既皆流赤血，自可取而代之。5”
  第三个世界：“我知神明慈悲，却也料祂从不见凡土。否则，我的陛下，您如此公义谦卑，为何已然白发垂垂。陛下，我不见天上之神，我只知您是人间之神，只愿这异兽之肉能让我的神明重返青春。”
  这三个片段看完后，易水只觉得屏幕里自己的左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造”，右脸上则写着一个鲜明的“反”字。
  ……总的来说，以前的自己选择的通关路线真就是把造反刻在了骨子里啊。
  显而易见，他的自我认知十分客观。因为三个片段放完后，游戏面板上姗姗来迟的副本具体信息也印证了这一点。
  那一刹那，易水第一眼注意到的根本不是任务背景和通关条件，而是倒数第二行他临时身份那一栏写着的那句话：你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
  并且它再下一栏显示出的临时能力则是：天生反骨。
  看清这两行字后的易水不禁尴尬地沉默了一瞬。
  所以说这算什么？将他之前吹的牛都给成真了，还附带嘲讽了他一番是么？
  第66章 他是日月同存（四）
  心情复杂的易水最终移开视线, 看向了整个游戏面板。只见此刻面板上显示的是：
  副本类型：多人副本（特殊副本）
  通关任务：？？？
  任务背景：？？？
  通关条件：代我巡狩，向我奔流。
  临时身份：你是炎黄子孙，龙的传人。
  临时能力：天生反骨
  ［特别提醒一：本次副本为特殊副本。所有玩家除临时身份、临时能力外, 一切数值（如五感、身体素质等）皆为统一初始值。副本开始后, 所有参与者种族加成失效, 神力加成失效, 道具加成失效，神格禁用, 道具禁用, 权限禁用。］
  ［检测到神明邀请函存在, 解锁特别提醒二：请勿在副本中死亡。如若在副本中死亡, 祂将会予您永恒的沉眠。］
  神神秘秘的用词，抠抠搜搜的介绍，加上最后几乎明示的死亡宣告，易水哪怕没了直觉加成，都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这个副本的杀机四伏。
  但谁叫他是被游戏承认的天生反骨呢？
  所以他直接点了一下出现在特别提醒二最后的“开始”键。点完后的下一秒, 他就满身虚弱的出现在了一个破旧的地下室里。
  与此同时，之前没半点反应的通关任务和任务背景也刷新了出来。
  通关任务：（一）以血还血
  任务背景：（一）你的家族血祭恶魔以求金钱，而你就是为此而生的祭品, 替家族承载着恶魔的诅咒。自出生起, 你便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十八年后, 偶然得知真相的你决定将这一切划上终结。
  透过不长的副本介绍，穿过半透明的游戏面板, 于地下室暗淡的灯光和昏黄的镜子前, 易水终于看清了自己此刻的脸。
  ——那是一张苍白秀丽、满是病气的、全然陌生的脸。
  ——最关键的是,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甚至他现在的身体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性。
  ［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副本给人免费整容外带变性了？］
  要知道先前玩家进入副本都是用的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脸，这次副本的突然变化搞得屏幕前观看直播的某些玩家忍不住发懵, 生怕整个《倒计时》游戏又出了什么他们所不知道的变故。
  这时候突然有其他直播间的观众大批量涌来，他们的其中一位发言解惑道：
  ［这段时间你们都没去别的直播间逛过吗？快看宇宙热搜第一位，你们信不信现在已经有不少主播通关这个副本了！］
  自打这次的特殊副本开启后，整个游戏内外的时间流速就发生了剧烈变化。除了易水直播间的时间流速和现实完全同步外，其他直播间的时间流速简直可以说是完全不同。
  有的直播间甚至外面刚过去1秒，游戏内已经过去了1年。又因为跟易水同时进入游戏的玩家们也遇到了同样的副本，导致也这里才刚开局，网上都已经通关攻略满天飞了。
  ［据我总结，这个副本的具体背景是这样的：这是一个神明和恶魔确实存在的世界。“我”所在的整个布劳得家族重男轻女，曾祖父那一代又不知从哪个旮旯里挖出个恶魔契约，于是从那天起他们就将家族诞生的女性都献祭给恶魔，换取财富。］
  ［她们的血液等价黄金，她们的痛苦凝聚宝石。而“我”作为这一代唯一的女性，从一出生就被日日夜夜抽血虐待，只为了得到黄金宝石供给整个家族。由于没人教导的原因，“我”甚至不明白，原来这就叫痛苦。］
  ［到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家族里的人发现肉/体上的痛苦对“我”造成的影响越来越小，于是决定和以前无数次那样从精神上入手。除去每日的抽血外，他们不再干涉“我”的行动，甚至找了个职业骗子带着“我”逐渐步入正常人的生活，准备等到“我”与骗子坠入爱河、生下女儿的那一天再揭晓真相。玩家进入副本的第一天，就是“我”和骗子相识的那一天。］
  ［这个副本的通关方法挺多的。有识破骗子、从骗子处着手破局的，有靠武力解决暗中监视的家族成员然后逃跑破局的，还有直接暗杀家主破局的。可能因为这是特殊副本其中一环的缘故，每个玩家甚至还有一次存档读档的机会，这就导致副本难度进一步降低、各种骚操作频出了。］
  ［当然要说最骚的破局方式，还得是热搜第二位的那个。那个玩家运气是真的绝！她在打扫家族藏书室的时候手上的伤口破裂，血液恰好滴到了一本古籍上。偏偏那本古籍的夹层里藏着张恶魔契约，从此“我”开始了和恶魔朝夕相处、谈情说爱的日子。］
  ［就这样谈了两年后，恶魔帮她弄死了主宅的一整屋人作为她20岁的生日礼物。看到最后，我整个人都惊呆了！竟然真的有这种恋爱脑恶魔的吗？我都怀疑我tm到底是在看副本攻略还是在看言情小说！］
  ［毕竟幸运这玩意儿是天生的，这是游戏也封不了的挂啊。］
  在观众们逐渐分享起了各种扯淡通关攻略时，易水竟也走向了城堡里的藏书室。
  副本里的“我”是识字的，但目前也仅限识字而已。而家族里的人教“我”认字的原因也很现实，毕竟“我”知道的越多，以后感受到的痛苦才会越深。
  ［怎么一转眼易水就走到这里来了？之前那个开幸运挂的玩家也就算了，我不信他也能在这么多书里碰巧得到那张契约！］
  易水根本不知道旁人的通关方式，更没打算像弹幕里说的那样开天眼找契约。
  他只是在打扫的时候偷摸翻了几页最最普通的《神魔通识》，又随意看了几眼《那些你不能直诵的真名》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地下室里。
  之后观众们只看见易水在回到地下室后就划破手指在羊皮纸上写写画画，但因为视角原因，他们根本看不清楚易水所写所画的具体内容。
  他们只知道，在易水画完画、写满一整张羊皮纸，并以副本里的土著语言像是唱诗般的念了三分钟后，布劳得家族的所有人直接七窍流血、原地暴毙了。
  而易水自己在所有人暴毙后则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存在给扼住咽喉、制住行动一般。紧接着他全身开始一寸寸崩裂，猩红的血液毫不停歇地从伤口处蜿蜒流过、几欲铺满了他的脚下。
  从此刻室内凭空出现的那些金沙与宝石来看，此刻他正饱受极限之外的疼痛折磨。
  但在他就此死亡之前，观众们先见到的却是游戏面板上“副本（一）已通关，十分钟后传送进入副本（二）”这一行存在感极强的大字。
  再然后画面一转，仿佛是在为易水打发这无聊的十分钟时间似的，整个副本的精彩片段和后续结局以一种电影的方式缓缓在他眼前重现。
  ［这都什么跟什么？！这是第一个打出整个家族全体暴毙、甚至连跟这个家族签契约的恶魔都灰飞烟灭了的结局的吧！关键从他进副本到现在还没有2个小时啊？这家伙是赶着去投胎吗？这破游戏该不会真给他开挂了吧！！！］
  刚脱离了副本（一）的易水依旧看不到热火朝天的弹幕，看到了他也只会当做没看见。
  毕竟哪有什么开挂，有的只是玩命而已。
  和其他玩家一样，在进入副本（一）的那一瞬间，易水不仅身体变成了副本里的“我”，连“我”的记忆也一并继承了。
  但易水并没有对原主那充斥着茫然与痛苦的灰色过去共情，也没有去仔细分析家族里各个人员的关系、试图从中找出突破点，因为他没有余力同情旁人，也没有时间去理清前因后果。
  他的关注点自始至终都在记忆里一带而过的、这个副本的特产——神魔上。
  既然曾祖父能与恶魔签订契约，既然时至今日神魔仍旧时不时显迹，那何必再费尽心机去找线索、找帮手。他只要惹怒神魔便好。
  古代造反有诛九族之刑，哪怕所处世界不同，背后的道理却是共通的。
  在这个神魔横行的世界，想要获得神明垂青、赢得恶魔好感难如登天，但想要惹怒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可太简单了。
  于是易水花了一个小时去翻了翻各位神魔的正史野史，最终选中了一位睚眦必报的大恶魔作为工具人。随后又花了半个多小时“虔诚”地为它量身定做了一篇十四行赞美诗。
  别误会，那真的是一首彻彻底底的赞美诗，绝不是什么粗俗的谩骂。
  只不过他在赞美诗里歌颂的那些“丰功伟绩”前三句属于它的某个死对头恶魔，中间四句属于某位和它很不对付的神明，后面七句也都是移花接木罢了。
  总而言之，整首诗极尽辞藻之华丽，却没有一件事、一句话乃至一个字是真正属于这位大恶魔的。
  偏偏易水还在所用的那张羊皮纸上画上了这位大恶魔的专属纹章。
  画纹章也就算了，他还添油加醋地在上面做了很多“艺术加工”，比如将其他神魔纹章的边边角角画上去之类的。
  就这都还不是结束。因为易水又点睛之笔般地在纸张最末属上了这位恶魔的真名，以示这是自己特意为它献上的虔诚供品。
  “这是得有多损啊……”封极的宫殿里，除了封尽已经不知所踪外，其他八位主神仍旧聚在一起心思各异地看着易水的直播。
  和观众们的一头雾水不同，自带翻译功能的主神们一眼看出了其中的门窍。
  八位主神都在神明位置上待了许久，为他们写过赞美篇章的人多如牛毛。或许正是因为见得太多听得太多，哪怕对方写得再真挚动人，他们也都没太当回事。
  然而一想到如果有谁连写带画地送上这么一首“赞美诗”、还指名道姓的说是献给自己的……
  别说是脾气最烂的沃忒了，哪怕是维芮都难免有些头皮发麻。反正这种等级的阴阳怪气她是承受不起的，还是让封极封尽两兄弟去受罪吧。
  “虽然从副本里的那些野史文献看，这位大恶魔做过夷人十三族并且留下罪魁祸首慢慢折磨的事，但这小子就不怕野史有误，自己和整个家族一起死了么？”
  “他死了一切可就玩完了啊……”回过神后，星辰之神斯塔忍不住咋舌感叹道。
  话音落下，没人回答他。然而诸神心里都早有答案。
  既然是奔着神格去的，又怎么会在成神前坦然赴死？只不过是勇气压倒了胆怯，搏命赌上一把罢了。
  “这破副本通关方式那么多，他到底为什么这么急？”和斯达不同，美神蓓缇天生善于发现细节。
  对她而言，易水豪赌着打出全灭结局固然出彩，但这掩饰不了这家伙精彩表现下那份微不可察的急躁。
  “因为那句话。”一直沉默的封极首次接过了诸神的话茬。
  他看过易水的每一场副本，他比谁都清楚对方谋定后动的性格，所以他早早就察觉到了易水这次的反常。
  在不确定通关任务“以血还血”的具体范畴，在不确定大恶魔是否真会如野史般将他留到最后的情况下，易水却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这绝非是他平日会做的决定。
  而他如此反常的原因，只会是因为最初的通关条件里写着的那句话：
  ——“代我巡狩，向我奔流。”
  既是巡狩，既是奔流，自然是所向披靡，一往无前；又怎会犹犹豫豫，裹足不前。
  和其他玩家不同，易水无法读档，一旦在游戏里死去更会迎来永恒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