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辞镜花辞树（1）

  林羽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父亲坐在床边，正在用水果刀笨拙地削着一个苹果。
  “你醒了啊，小羽。”见儿子睁开眼睛，林父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有些激动地捧住了林羽的脸颊，说道。
  “我感觉身体还好。”林羽推开了父亲的手，淡淡地说道，“我怎么会在这儿？”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与李翎轻做爱的时候。
  “具体的细节，我们也不知道。是医院打电话到家里，通知我们过来的。”林父说道，“我和你妈来到了医院，医生说，是一个女生打电话叫救护车把你送来的。我们找到了她，正要感谢她，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女生……”林羽喃喃道。
  “她是你的同学吗？长得还挺清秀的。”林父道。
  林羽不想让父亲知道他和李翎轻的关系，他问道：“她不是和你一起过来的吗？怎么现在不在病房里？”
  “你妈啊，她正在门外呢。”
  林羽透过门上的窗户向外一看，果然看到了自己母亲的身影，她此时正在和一个男医生交谈。虽已年过四十，但是林羽的母亲风韵犹存，身材依旧凹凸有致。
  “怎么，想让妈妈进来陪你一会儿吗？”林父又问道。
  “不必了。”林羽冷冷地说道，“我其实并不想见她，她也未必想见我。”
  林父听到自己儿子这么说，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出话来。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走了进来。他的年龄看上去和林羽父亲差不多，正是刚才和林母交谈的那个医生。
  “老林，你先回去休息吧。”男医生对林父说道，“你家公子由我来照顾。”
  “嗯，麻烦你了。”林父起身拍了拍医生的肩膀后，就走了出去。
  男医生将门带上，然后转头望向林羽，道：“小伙子，虽然我们是第一次见面，但你的父母，我可是老早就认识了。看起来，你跟你父母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啊。”
  林羽微微蹙眉，没有接话。
  男医生坐到了原本林父所在的位置，很自然地拿起了刀和苹果，继续削起了皮。“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姓龙，是这家诊所的主治医生。年轻的时候，你父亲喜欢叫我龙二。你若是也想这么称呼我，我也不会介意的。”
  林羽本想拒绝，但是当他看到龙医生深邃的双眼后，心中的那些抵触感便消失殆尽了。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龙医生笑了笑，随即开口说道：“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在班上有一个很铁的哥们儿。我们一起逃过课，一起打过架，一起在厕所里偷偷抽烟，就是没有一起泡过妞。这主要是我的原因，因为当时我的女人缘实在是太差。而我的那个哥们儿，在高叁的时候谈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两人感情很好，我也在一旁默默地祝福着他们。”
  “后来呢？”林羽问道。
  “后来啊，有一天我在街上闲逛，无意间发现我哥们儿的那个女朋友跟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走进了一家高档会所。那个肥猪，用嘴不停拱着那女人的嘴!我冷静地把这件事情跟我哥们儿说了，但是他却显得并不怎么在意。我以为他是隐藏了自己的愤怒，想要干一票大的，结果过了几天，居然还看到了他跟女朋友像没事人一样的卿卿我我!我气不过，走到他们跟前，指着他鼻子骂道，你是不是有病，都告诉你被戴绿帽了，怎么还在跟这女人在一起?结果他一脸平静地说道，兄弟，我是有病，你帮我治治呗。我二话不说，一拳砸在他鼻子上，鼻血直流。他女朋友被吓跑了，正好可以让我接着好好揍他一顿，让他大脑清醒一下。他全程没有还手，直到被我彻底打趴下后，才跟我说，兄弟，我是真的有病，你要相信我。我这才发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让他详细说明一下情况，他说，当他得知自己的女朋友被别人上了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愤怒，反而是兴奋!尤其是想象到她被那个肥猪扒光了衣服后抽插着，我的这个哥们儿居然勃起了!他还说，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女朋友接下来能被不同的男人操。操她的男人越多，他就越兴奋!这个绝对是一种病!”
  听到这儿，林羽莫名想到了苏亦嫄的前男友。话说回来，他跟苏亦嫄学姐也好久没有联系了。
  “后来，大概是他女朋友也受不了他的这种贱格，选择跟他分手了。为了能搞清楚我哥们儿得的是什么病，我发奋读书，终于在高考的时候考上了医学院。毕业那天，我跟我哥们儿说，等我学成归来，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病!在这之前，麻烦你先不要谈恋爱，因为没有哪个女人会接受自己的男朋友有这样的嗜好。他点点头，跟我做了这个约定。后来在医学院里，我拼命读了五年书，终于成功毕业，当上了一名医生。接着……”
  龙医生正要继续讲下去，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护士。“医生，有一个病人需要您去抢救一下!”护士急匆匆地说道。淡粉色的护士服包裹着她曼妙的娇躯，使她显得格外美艳动人。
  “好的小七，我马上去！”龙医生立刻站了起来，对林羽道，“我先失陪一下，一会儿再回来。对了，刚才送你到医院的那个漂亮姑娘留下来一个信封，要我交给你。”
  说完，他就跟着那个叫小七的护士匆忙离开了。
  林羽拿起龙医生交给自己的信封，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写满了字的信纸，还有一张小小的照片。
  这是李翎轻写给林羽的信，但他有点不太想阅读。之前也有女生留给他书信，比如夏梦璇，比如徐若楠，还有苏亦嫄。但是现在这些人都已离他而去，且今后也有可能再也不会相见了。林羽隐约觉得，李翎轻的信，可能也意味着……
  不过转念一想，她现在又有什么理由要离开自己呢？两人早已互交真心，确立了恋爱的关系。要让一对真心相爱的人离开，除非是什么不可抗因素。
  带着这样侥幸的心理，林羽展开信纸，开始阅读李翎轻写给他的文字。
  林羽：
  我爱你。这是我最先想写给你的。经过这短短几天的相处，我愈发地怀疑，其实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爱上你了，只是我自己不愿意承认而已。
  昨天晚上，我们享受到了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一次性爱。我本来就很喜欢你进入我体内的那种感觉，今次更甚。如果可以，我甚至愿意在毕业之后嫁给你，为你生孩子。如果你不想要孩子，那么我们就不要孩子。
  但是，现在我还是不得不选择离开你。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吧?那是一个我无法接受的事实，我相信你也会无法接受。在这个事实面前，即便我们再怎么爱着对方，爱到死去活来，我们也没有勇气继续在一起了。这个事实，也可以解释清楚，为什么之前我会选择和苏啸川谈恋爱。尽管我并不喜欢他这个人，但是他身上确实存在一种我本能地无法抗拒的东西。
  你我应该都出生于一个不幸福的家庭。这种不幸福，是针对作为子女的我们的，而对于我们的父母则未必。有的人生理上有作为父母的能力，但他们其实并不适合为人父母。比如我的父亲，比如你的母亲。请原谅我的失礼，为什么我要说，你的母亲不配做母亲?因为她毁了我的家庭，应该同时也毁了你的家庭。你昏倒了之后，我怎么弄都弄不醒你。我叫了救护车，还让医院通知了你父母过来。二十分钟后，在医院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你的父亲，但却是第二次见到你的母亲。上一次见到你母亲的时候，是在我八岁那年。那一天我回到家，发现卧室的门开着。你的母亲躺在我家床上，而我的父亲就趴在你母亲身上。他们身上什么衣服都没有，而我父亲身体的一部分已经进入了你母亲体内。
  写到这儿，我感觉自己已经写不下去了。因为此时我的眼泪已经止不住了。其实你和我从来就没有做错过什么。但为什么承担错误后果的，却是你我呢？
  总之，我依然爱你。但是，我们已经无法在一起了。请你以后也不要再联系我，让我们就此消失在对方的世界中吧。
  不知是再次出现了幻听，还是说真的有人在外放。总之，当林羽收起李翎轻写给他的信之后，他的双耳此时清晰地听到了一首歌，一如当初与李翎轻初试云雨结束后，耳边回响起《Norwegian wood》一样。这一次他听到的，是Lou Reed的《Perfect Day》：
  Just a perfect day
  （这正是完美的一天呐）
  Drink Sangria in the park
  （在公园里喝点小酒）
  And then later
  （然后呢）
  When it gets dark, we go home
  （等到天黑我们再回家）
  Just a perfect day
  （这正是完美的一天）
  Feed animals in the zoo
  （在动物园喂动物）
  Then later
  （然后呢）
  A movie, too, and then home
  （再看一场电影，然后回家）
  Oh, it's such a perfect day
  （啊，这真是完美的一天啊）
  I'm glad I spend it with you
  （庆幸和你一起度过）
  Oh, such a perfect day
  （啊，这完美的一天啊）
  You just keep me hanging on
  （你让我继续）
  You just keep me hanging on
  （长乐未央）
  ……
  由于先前李翎轻已经离开过自己一次，所以对于今天这又一次的离开，林羽居然感到，自己的心并没有上次那么疼痛。但不管怎么说，他终归还是受伤了。林羽拿起信纸中夹着的那张照片看了看，那是一张多年前的老照片，内容是一家叁口的全家福，父亲，母亲，女儿。那个小女孩，林羽可以看出来，正是李翎轻小的时候。而当他看到她父亲的脸的时候，林羽瞬间明白了一切。他想起了已故的好友刘玥悦说过的一句话，“有时候命运开的玩笑，何止是没品，简直是恶毒。”
  ……
  Just a perfect day
  （这正是完美的一天）
  Problems all left alone
  （抛却一切烦恼）
  Weekenders on our own
  （我们自在于周末）
  It's such fun
  （如此有趣）
  Just a perfect day
  （真的是完美的一天呐）
  You made me forget myself
  （你让我可以忘记自己）
  I thought I was
  （让我以为自己）
  Someone else, someone good
  （是另外一个好人）
  Oh, it's such a perfect day
  （啊，如此完美的一天呐）
  I'm glad I spent it with you
  （庆幸和你一起度过）
  Oh, such a perfect day
  （真的是完美的一天）
  You just keep me hanging on
  （你让我得以继续）
  You just keep me hanging on
  （长乐未央）
  ……
  是的，他们将来绝对是无法再坦然地面对对方了。如果可以，林羽希望当初自己就没有认识过李翎轻。自从爱上她之后，痛苦便如影随形，尤其是在现在，达到了顶峰。
  ……
  You're going to reap just what you sow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You're going to reap just what you sow
  （种西瓜得西瓜）
  You're going to reap just what you sow
  （种你妈得你妈）
  You're going to reap just what you sow
  （种什么就得什么吧）
  ……
  林羽又想起了那一次，和夏梦璇去上塘街的时候，在一家书店写了寄给未来的自己的一封明信片。他在上面写下的，是披头士乐队在《The End》中的绝唱：“The love you take is euqal to the love you make”。他和李翎轻的这个结局，究竟是在何时何地种下的一颗孽种长成的呢？
  “我回来了。”这时，病房的门再次推开，龙医生走了进来。
  “病人抢救好了？”林羽问道。
  “嗯，算她命大。”龙医生说着，擦了擦头上的汗，重新坐到了林羽床边。在看到林羽手里拿着的信纸和照片后，龙医生问道：“她写给你的信，你读完了？”
  “嗯。”
  “从你现在的脸上，我读到了一个坏的结局。”
  “我已经无所谓了。”林羽平静地将信纸和照片重新放入信封后说道，“这大概就是命罢。”
  “那么，我刚才讲了一半的故事，你还想接着听下去吗？”
  “请继续吧。虽然你刚才没有说明，但我已经大致猜到了你说的故事里的主角是谁。”
  龙医生点点头，继续讲道：“我在北方的一个医学院读了五年书，渡过了五个飘着大雪的冬天。在此之前，我所在的古城，冬天几乎就没有下过雪。然而，我和高中时候那个哥们儿在古城重逢的第一个冬天，居然下起了百年不遇的大学。我们相约在一家羊肉馆吃晚饭，我只请了他一个人来，他却带着另一个人来赴约。那天，透过羊肉火锅的水汽，我看到坐在我对面的，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长得很漂亮，身材又好的女人。我哥们儿对我说，这是他的老婆，他们结婚了。我说，你一个病人还敢结婚?他笑了，回答我道，她也是一个病人，我们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希望。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老婆和其他的男人走进了一家小宾馆，我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我再次找到我哥们儿，责问他，你是不是又发病了，要让你老婆去偷汉子来满足你的病态嗜好?他笑了，说道，满足的不只是他，还有她。”
  “你的意思是，你哥们儿有绿帽瘾，他老婆则是有偷汉瘾吗？”林羽这时问道。
  “是的，你真聪明。他们两个，都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但滑稽的时，两个人都可以从对方那边得到慰藉。后来，他们暂时克服了自己的畸形欲望，像一对正常的夫妻那样发生了一次没有保护措施的性生活，然后成功怀孕，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
  “说实话，我宁愿自己没有被生下来。”林羽此时已经完全知道了龙医生所讲述的故事里的角色分别是谁。
  “你是他们两个爱情的结晶。”龙医生道，“你的父母，其实是十分相爱的。尽管有着常人不可理喻的怪癖，但是他们还是想通过你的诞生来证明，他们有能力做一对正常夫妻，甚至是父母。”
  “但这恰恰是他们的自私之处不是吗？”林羽道，“你难道不知道，目睹自己的母亲和其他男人在自家卧室里做爱，对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而言，是多么大的打击吗？”
  “我相信你父母是想要跟你道歉的，关键在于你愿不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龙医生道，“我要说的故事到这边就结束了，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