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夜明月鉴帷屏（1）

  这场细雨持续了几天后才慢慢停止。太阳出来了，但似乎出来地并不情愿，它躲在云后，并没有给人带来多少温暖。在这样一个初冬的午后，林羽接到了夏梦璇的电话，此时的他正在宿舍里奋笔疾书，写的正是要寄给徐若楠的信。
  “喂，林羽，我夏梦璇。你今天晚上有空吗？”
  “没其他事。怎么了？”
  “出来和我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去哪边?”
  “我已经挑好一家了。还是在学校南门口，不见不散。”
  “嗯，好的。”
  挂了电话后，林羽想把信继续写下去，但是迟迟无从下笔，好像刚才那通电话生生打断了他的文思似的。他不想硬着头皮写，只能将写了一半的信纸折好，放入抽屉里。林羽来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他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抽烟，高三的时候戒了。自从上次和刘玥悦欢爱过后，他又重新抽起来。学校里的小卖部里，卖得最好的是八块钱的中南海，但林羽觉得味儿太冲，所以宁愿抽更贵一点的万宝路，18块一包。前几天撑着伞行走在烟雨蒙蒙的校园里，他偶尔会碰到李翎轻，她看林羽的表情似乎柔和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淡漠。林羽曾打电话给她，说他已经买好了吉他，而且一直在练习着，随时随地都可以为她弹唱，而李翎轻却说，等到合适的时候，你再弹给我听也不迟。
  “你这么说的话，我觉得这个所谓合适的时候真的是遥不可及。”林羽道，“我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
  “那好吧，到那天我会提前打电话约你出来的。”
  于是，林羽便等着李翎轻的这个电话。等到雨停出晴了，来电的却是夏梦璇。
  下午五点半左右，林羽来到了学校南门，发现夏梦璇已经在那儿等候了。她今天化了淡妆，头发梳成马尾垂挂而下，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毛衣外搭白色的外套，下身穿着格子裙，双腿套着黑色长筒袜，脚上是一双白色的平底鞋，看起来十分干练。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林羽对夏梦璇说道。
  “没有，我也才到南门几分钟。”夏梦璇笑道，“我们走吧。”
  “今晚吃什么?”林羽问。
  “我找到一家不错的日料店，我们去吃寿喜锅吧。”夏梦璇说道。
  “嗯。好。”
  两个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那家日料店位于古城最知名的商业街上，大约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在车上，林羽发现平日里活泼开朗的夏梦璇，今天有些寡言。他觉得奇怪，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没事，可能是有点晕车。”夏梦璇道，“我把车窗打开一点就好。”
  她把车窗摇下来以后，便望着窗外，不再说话。林羽看着夏梦璇的侧脸，精致的妆容下似乎有一丝憔悴。
  到达目的地后，两人从车上下来。这家日料店位于古城一条颇具日本风情的商业街上，入口处屹立着一个鸟居，上面挂着一个招牌，上书“一番町”。走进这条街，两边都是各式各样的日料店，有拉面店，有定食屋，甚至还有怀石料理。
  “其实，我很喜欢吃日本料理的。”夏梦璇对林羽说道，“我觉得比中餐精致……你不会觉得我不爱国吧?”
  “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呢？喜欢吃其他国家的料理很正常啊。我平常想不到吃啥的时候，就吃点肯德基或者麦当劳，我也不觉得我是美国人的狗啊。”
  “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舒坦多了。之前我吃日料的时候，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外国人吃中餐都大大方方的，为什么我们吃其他国家的菜就得畏畏缩缩?”
  “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宿舍里有个十分爱国的姑娘。她经常说，日料是鬼子吃的，韩料是棒子吃的，炸鸡是给黑鬼吃的，西餐是白皮猪吃的。只有中餐才是天下第一的。”
  “她说得不够全面啊，菜系都不全。”林羽道，“她怎么不补充说，印度菜是阿三吃的，东南亚菜是猴子吃的，中东烧烤是恐怖分子吃的呢？话说回来，她喜欢吃的中餐，是什么菜系的?”
  “她喜欢吃川菜，说川菜是中华五千年历史沉淀下来的精华。”
  “中餐里我也喜欢川菜，但是你这个舍友的功课明显没做好啊。”林羽道，“虽说川菜最早可以发祥于先秦时期，但真正定型是在一千年后的北宋时期。这样子算的话，怎么也没有五千年历史吧?而且你她喜爱的川菜应该是当代的川菜，因为只有当代的川菜里有辣椒，还有味精。而这两样东西，辣椒是明末由美洲传入的，而味精是日本的池田菊苗发明的。为什么天下无敌的中餐要用到北美土着和东瀛鬼子的东西呢，真是伤脑筋呀！”
  “你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好搞笑啊。”夏梦璇笑了。
  “能让你笑就好。”
  两人来到了一家名为“武藏”的日料店。而这家店的隔壁，是一家叫“大和”的日料店。
  “这两家店的招牌菜都是寿喜锅。至于为什么选武藏，我是抛硬币决定的。”
  “嗯嗯，大和，武藏。”林羽看着这俩家店的招牌若有所思，“都是擅长泡在水里的料理啊。”
  两人走进店里，服务员立刻喊道，“いいらっしゃいませ!”店员都是中国人，这应该是他们会说的最标准的日语了。
  夏梦璇和林羽入座后，点了一个寿喜锅，两盘寿司，还有一碟串烧。服务员问还要喝点什么，林羽要了一杯朝日生啤，夏梦璇则是点了可尔必思。
  “你怎么不喝点酒?”林羽问。
  “我喝多了会出丑。”夏梦璇说道，“我可不想丢人。”
  “所以你平日滴酒不沾?”
  “如果心情不好会喝一点。”
  “那看来你今天心情还不错。刚才在车上，我觉得你和平日里不太一样，我还以为你有心事呢。”
  “心事是有的，但还不至于让自己心情不好。”夏梦璇一边将桌上的碗筷分好，一边道，“最近有点心累。”
  “心累?累在哪些方面?学习，生活，还是感情上?”
  “都有一点点吧。会计系有一门国际会计学，教材和授课都是全英文的。我英语本来就不行，所以这门课上得很挣扎。话说回来，你的李翎轻英语就比我强多了。”
  “李翎轻还不是我的，而且她从来就不该专门属于谁。”林羽说道，“你刚才说的这个，算是学习上的心累。生活上呢？”
  “我有个亲戚在法国，最近跟我爸妈说，如果我想去法国留学，她可以安排。”
  “那不是挺好吗？出国见见世面。”
  “我不太想出国，更何况我连法语都不会。”
  “唔。大多数女生都对法国有好感呢。浪漫的国度。”
  “你知道我不想出国的原因吗？”
  “我猜猜……是因为苏啸川?”
  “你太懂我了。”
  “好吧，那么情感方面的心累，估计也跟他有关了吧。”
  夏梦璇点点头。这时，热气腾腾的寿喜锅端了上来，放在桌子正中央。扑面而来的升腾水汽，让两人仿佛在云雾中会话一般。过了一会儿，水汽才散去，锅里放满了胡萝卜，金针菇，魔芋丝，豆腐，蓬蒿还有肥牛片，汤底散发出微微的甜香。
  “都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但我觉得自己和苏啸川之间，并没有隔着纱。”
  “怎么，他对你的反应比较冷淡?”
  “不冷淡，相反还很温柔亲切。但是我明显感觉得到，他对我的这种温柔亲切，是出于礼貌，带着距离的感情。”
  “具体表现是什么呢？”
  “一开始，他一个人在食堂吃饭，我端着饭走到他面前，问他可不可以坐他对面，他微笑着应允了。我坐下来，和他边吃边聊，他有问必答，但是绝不自己发起话题。我开始吃的时候，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但是他硬是等到我餐盘里也一点不剩了，才跟我起身一起离开。后来，我约他去图书馆自习，我准备了许多题目让他指导，他一一解答，还工工整地写在纸上给我。再后来，我邀请他看电影，看的是青春爱情片，那天放映室里只有我和他两人，我试着假装碰到了他的手，他也没有反应。我转头看看他，发现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大屏幕。我想，他应该是没有察觉到吧。我想了想，决定继续试探他。于是，我又故意撞了撞他的肩膀，他才反应过来，对我说，不好意思，刚才看电影太入神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我当然不能直接告诉他，我喜欢他。我只是问他，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他说，挺好的。听到他这么说，我很开心，然后又问他，你有喜欢的人吗？他摇头，说还没有。我鼓起勇气对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他笑了，说，既然你有喜欢的人，那一定要抓紧时间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啊。我刚准备告白，结果被他这么一说后，突然就怂了。你说，奇怪不奇怪？”
  “你刚才说，和苏啸川看的电影，放映厅里只有你和他两个人?这电影该有多烂啊？”
  “我去，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的注意点就在这儿啊？”夏梦璇一边吐槽着，一边拿起服务员端来的可尔必思吸了一大口，叹道，“唉，心累。”
  “我大概知道你在情感方面心累的原因了。”林羽道，“你投入了许多，但是苏啸川没有察觉到，所以就给了你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那么，该如何是好呢？”夏梦璇说道。
  “说到底，你还是没有把自己真正的心意传达给他。你得让他知道，你喜欢他。不然，难受的永远是你自己。”
  “明白了。”夏梦璇道，“话说回来，你跟李翎轻的进展如何呀？”
  林羽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生啤，没有立刻回答。“陷入瓶颈了？”见林羽不说话，夏梦璇试探地问道。就在这时，日料店里的放着的背景音乐，切换到了菊池桃子的《夏色片想い》（夏日单恋）：
  木洩れ阳が眩しい 微风の坂道，
  林荫下的阳光迷乱人的眼睛，微风拂拂的坡道上，
  偶然に逢えたと あなたは思っている，
  若是偶然相遇，你这样想着，
  片想いずっと 続くつもりで，
  一如既往的单相思，并且也不打算放弃，
  立ち止まる春を そっと见つめた，
  静静的注视着这徘徊不前的春天。
  ……
  他的情况，可能还不如夏梦璇。因为夏梦璇还没有跟苏啸川表白，所以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接受还是拒绝，所以她盒子里的猫还是有活着的可能的。但林羽不同，他早就向李翎轻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但她始终没有接受。两人的肉体早已水乳交融多次，但心与心之间，则还未真正靠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