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9）

  亮晃晃的白光让眼皮微微掀开的魏晴亚感到一阵刺眼旋即又闭上，双眉忍不住轻拧。
  「学姊，你醒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魏晴亚再缓缓地睁开眼慢慢适应光线，才看清是孙荧。
  「小……小荧？」喉间的乾涩让她发音困难，声音像是被粗糙的磨砂纸滚磨过。
  她看见自己的手背黏着一条透明的管子，视线顺着管子而上，一包掛在点滴架上的注射液正一滴一滴地浸润她。
  盯着点滴半晌，她才意会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自己在医院。
  她张唇想说话，但乾涸的喉咙让她双唇只能无声张合。
  「学姊，先喝点水吧。」孙荧扶她坐起身，递来杯水让她润润喉。「喝慢一点。」
  「我怎么会在这？伦敦呢？」声带被滋润后终于能发出声音，魏晴亚开口问。
  「学姊，你上班前晕倒了，医生说你疲累过度。」
  放下杯子，孙荧坐到床边的椅子看着她。一向对魏晴亚尊敬有加的她如今脸上有些责备之意。
  「学姊，我看了你的班表，发现你这两个月都飞破百，但月休只有八天，上个月甚至还只休七天？」孙荧敛眉神情严肃。「你这样真的会把身体搞坏。」
  等于她每飞完一个长班，时差还没调过来就又紧接着上班，铁打的身体也禁不起这样的摧残。
  「我没事……应该只是今天上班前没吃早餐才一时头晕。」魏晴亚眼眸低垂，轻描淡写地带过。
  孙荧还想说什么，另道声音横入两人之间。
  「猪头荧，学姊醒没？」
  拎着饮料的苏爱恩从分隔病床的帘子尾端出现，仍带着艳丽妆容的她刚下班便立即赶来，拆下发髻的长发一头蓬乱。瞧见魏晴亚已醒，她抿嘴开心一笑。
  「学姊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魏晴亚摇了摇头。「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医生说如果没有其他不舒服，那点滴吊完就可以回家休息了。」苏爱恩将买来的饮料往孙荧手上一摆。「猪头荧应该吓死了吧？这给你压压惊。」
  「苏爱恩你也说说学姊，飞成那样子太夸张了啦。」孙荧虽嘟嘴喃念，圆圆的脸上却满是对魏晴亚的担心。
  苏爱恩望了眼面色苍白垂眸不语的魏晴亚，心中暗自忖度出了什么。
  她走到孙荧身边拍了拍她。「你先回去休息啦！明天不是还要上班？我陪学姊打完点滴再送她回去。」
  「啊？可是……」她迟疑地看了看苏爱恩再看了看魏晴亚，眉宇间尽是不放心。
  「小荧你先回去休息吧！不然休息不够的话，明天换你晕倒怎么办？」魏晴亚拉动嘴角扯出一笑，开了个玩笑要她放心。
  「而且你留在这也没用，你又没车，总不能要学姊打完点滴还跟着你搭公车回家吧？」苏爱恩扣起食指轻轻地敲了敲她的头。「你先回去吧！而且我也懒得送你回家，绕远路。」她坏笑地调侃。
  「又没要你载我，干嘛一直赶我走。」孙荧对苏爱恩吐了吐舌表达不满，跟她对上眼的瞬间却似乎像懂了什么。
  眉间仍有纠结的她再看了看魏晴亚，半晌才轻叹口气。「那我就先回去了，学姐就交给你了。」
  有些事她的确不懂，交给苏爱恩或许才有用。
  「学姊会不会饿？想吃什么吗？」孙荧离开后，苏爱恩坐到病床边陪病的椅子。
  魏晴亚摇了摇头表示不用，眸里有着歉然。「你刚下班吧？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回家就可以了，不用麻烦你。」
  「是吗？学姊你确定吗？」苏爱恩挑起一边眉，美艳的脸蛋凑近，一对眼尾上鉤的杏眼直盯盯地望着她。「你确定你想回家？」
  没料到她会这样说，魏晴亚顿时一愣无从反应。
  「不就是不想待在家，才把班表排成那样吗？」
  苏爱恩轻轻说出的这句话却像一把沉甸甸的斧锤狠狠地劈向她。魏晴亚浑身一僵。
  她的确不想回家，不想待在那个举目望去都有司徒仲寧身影的地方。流理台有他洗菜料理的背影、沙发有他大快朵颐满足的神情、双人床上有他温语暖言的繾綣，就连出门她都得低眸望着地板匆匆离开，只怕多望一眼对面那扇门，她努力撑住的坚强会被回忆袭击得溃不成军。
  为什么他不告而别呢？多少个夜深人静时刻，望着那张他留下的纸条，上头的再见两个字早已被她的泪水晕溅出一朵朵黑色的墨花。
  思绪收回，魏晴亚发现自己又红了眼眶，眼前扬了层水雾。她别过头，即使心知已被苏爱恩瞧见，却仍不想被多望一眼。
  「我知道那种感觉。明明对方已经不在了，但不管看什么都会看到她，脑海就是不受控制的一直冒出跟她有关的事情，说什么要放下根本做不到。脑袋一直重复播放曾经的一切，再停格放大检视细节，一直检讨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要是当初有怎样怎样的话或许就不会这样了。」苏爱恩淡淡地说，语气之轻像在谈论他人的事物，但语句间不自然的顿扼洩漏出她隐忍的情绪。
  字字入心让魏晴亚忍不住握拳身子一颤想压抑自己，凝在眸眶的泪珠却不胜负荷，成串落下。
  苏爱恩起身侧坐到床边，伸出手将魏晴亚揽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抚着她的背。
  「学姊你哭吧，把对他的思念都哭出来。如果连失去了对方还不能大哭，还得藏起来假装自己没事也太残忍了。」
  苏爱恩的抚慰卸下了魏晴亚强撑而起的坚强，紧拥住她泣不成声。
  过了半晌情绪平復几许，她坐躺回床，接过苏爱恩递来的面纸擦掉泪水、擤去鼻涕。
  「爱恩，为什么有些人要不告而别？连亲口说声再见都不行吗？」她鼻音浓重的问，望着苏爱恩的眼眸盛满不解。
  即使是癌末缠绵病榻的魏嵐熙都还能跟她道别不留遗憾，为什么司徒仲寧却消失得如此草率？好似以往的一切都只是漫不经心的涂鸦，随意就可轻易抹去。
  「嗯……」像回忆起什么，苏爱恩脸上的淡笑染着一片黯然。「可能他们也很想，但没机会……」
  魏晴亚有些似懂非懂，但她唯一读懂的是苏爱恩脸上的一抹心痛。她伸手紧握住她。
  对上她的眸，苏爱恩嫣然一笑，仿佛在告诉她没事。
  「其实很多现在无解的问题，时间会是最佳的解答，突然有一天你就会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可能是对方会再出现，也可能是你自己想通，但不管是哪种方式，最重要的是，」苏爱恩笑笑。「你要先把自己照顾好，才有机会等到答案。」
  苏爱恩抬头望向点滴。「好像差不多了，我去通知护理师。」她起身走到床尾时又道：「学姊去我那住几天吧，换个地方住，心情会好一点喔！我那也有空房。」
  「我……」没料到她会有这提议，魏晴亚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不愿麻烦人，但苏爱恩说的却又有理。独自一人待在家里只会让人不断鑽牛角尖。
  「那就这样说定囉！」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苏爱恩淘气地对她眨了一眼。「我去找护理师。」
  「爱恩！」魏晴亚唤住她。「……谢谢你。」
  或许就是这样，司徒仲寧离开了她让她伤心，却也让她发现身边有段真挚可贵的情谊温暖了自己。
  斜靠回床，魏晴亚发现自己唇角含笑轻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