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师之前在王家赴宴时,还开玩笑说过让王太傅继续教赵子诰。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这不过一句客套话,没想到,竟然成真了。
唐师师点头:“如果王太傅愿意,自然再好不过。”
唐师师眼睛看着针,心里却在想,王太傅是太子太傅,负责辅佐东宫的。让王太傅给赵子诰启蒙,是什么意思呢?
赵承钧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这些,继续说道:“等这些事情了结后,派人去西平府,接卢雨霏过来吧。赵子询现在身份不同,身边没有正妻撑门面,终究不妥。”
唐师师在衣服上穿过一针,不经意问:“周舜华和任钰君是妾,不需要名分。但如果世子妃来了,该封什么呢?”
赵承钧眼睛跳了一下,回头看向唐师师。唐师师依然专心地缝衣服,头发自然散落在她脸侧,好看极了。
赵承钧不动声色,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储君乃一国之本,等登基后,立太子也该考虑起来了。”
唐师师穿过长长一针,将棉线拉出来,轻轻用剪刀剪断。她放下剪刀,轻声道:“我反而觉得,还不急。”
唐师师说出这句话后,她就知道自己承认了。她有私心,她想扶着自己的儿子上位,不想再便宜赵子询。赵承钧大概早就察觉到了,但他一直装不知道。
两人谁都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现在,终于开诚布公了。
殿中静极,灯花发出噗的一声,灯光剧烈地晃了晃。赵承钧站起身,说:“乾清宫还有些奏折没批,你先自己睡,我明日来看你。”
唐师师同样平静地放下针线篓,起身行礼道:“恭送陛下。”
赵承钧深夜离开了,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王府的丫鬟们被吓了一跳,杜鹃赶紧跑进来,问:“王妃,怎么了?陛下为什么出去了?”
“乾清宫有要紧事喽。”
杜鹃见唐师师完全不当回事的样子,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杜鹃自我纠结了一会,再次鼓足勇气,问:“皇后,陛下出去,您就不拦着些?要不,奴婢把陛下请回来?”
唐师师淡淡瞥了杜鹃一眼:“军国,朝政,功臣,哪个不比女人重要?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哪来的胆子,敢耽搁国家大事?”
唐师师这些话语气很不好,可是杜鹃莫名觉得,这话不是说给她听的。
倒像是,说给皇上听的一样。
杜鹃纳闷,莫非王妃和王爷又赌气了?皇后也封了,孩子也有了,这次是为了什么?
明明只剩下最后几针,但是唐师师气得坐不住,索性扔下不做了。她没有理会赵承钧,直接吩咐侍女:“熄灯,我要睡了。”
唐师师早就沐浴过了,此刻换了衣服就能睡。侍女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多话,默默去吹灯。
很快钟粹宫只剩下唐师师的寝殿亮着,唐师师换了中衣,将侍女们全部打发出去。自己从衣柜里翻出书,静静坐在灯下翻看。
和上次一样,没什么有用信息。书中赵承钧是强攻,这次换成了智取,但叔叔夺侄儿皇位终究名不正言不顺,何况世宗又不止赵承钧一个儿子,原本皇帝那一脉一直传下去就罢了,眼看赵承钧成了皇帝,他的那些弟弟们,哪个能甘心?
现在消息还没传出去,等再过几天,各个藩王们就要闹了。虽然故事经过已经殊为不同,可是,大势所趋,以及事件结果,从来没有变过。
唐师师合上书,烛火倒映在她的眼眸中,半明半暗,似语还休。所以,这一次,赵承钧还是会离开皇宫,亲征平叛。那么,他是不是还会在征战途中,中暗箭而死?
唐师师烦躁地拈到目录页,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找不出任何提示。这本书是按时间解锁的,但赵承钧现实中称帝比剧情中提前了两年,估计打仗也是。唐师师不知道前因后果,不知道具体日期,她甚至连那天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这本书是周舜华的回忆录,唐师师根据周舜华时不时的现实插叙,才知道赵承钧死于平叛途中。
唐师师撑住额头,觉得疲惫至极。她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她只能束手无策地,眼睁睁等着结局到来吗?
紫禁城里有宵禁,一旦入夜,偌大的紫禁城鸦雀无声,静得人心慌。赵承钧站在乾清宫的阴影处,听太监禀报:“陛下走后……皇后很快就熄灯睡了。”
真是毫不意外。赵承钧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这个太监看着脸生,以前从没有在人前出现过,放在人群里,基本是过一眼就忘掉的长相。他垂着眼睛,像个没感情的提线木偶一般,平直地说:“然后,皇后遣散宫女,在寝殿里看了一本书。”
“书?”赵承钧挑眉,“什么书?”
太监伸手,递上来一本靛蓝色封皮的线装书,看封面,已经有些年头了。
赵承钧看了一会,慢慢拿起来,眼睛停留在最上方的三个大字上。
《舜华传》。
第130章 储君
卢雨靠在靖王府,听到靖王成了皇帝,愣了好一会,才明白眼前这个太监在说什么。
“什么,你是说王爷……不是,父亲成了皇帝?那王妃岂不成了皇后?”
卢雨罪惊讶地都有些语无伦次,红衣太监微微笑着,说:“世子妃,您说的没错,武宗病逝,国无主君,首辅和众臣三次情愿,皇上终于同意继位。上个月二十的时候,皇上的登基大典,以及娘娘的封后大典圆满结束。皇后不放心世子妃一个人在西平府,就派奴才来,接世子妃进京。”
卢雨靠震惊良久。她有一会觉得这是周舜华的诡计,故意坑她呢。可是她看着太监明晃晃的宫廷打扮,招摇过市的赏赐,还有大张旗鼓的锦衣卫,怎么看都不像是陷害能拿出来的手笔。假传圣旨是要杀头的,天底下谁敢开这种玩笑?
卢雨靠终于惶恐地相信,这是真的。她的公爹成了皇帝,她们一家,飞黄腾达了。
卢雨靠本来在府中懒懒散散地养身体,得知这个消息后,还养什么身体,她立刻十万火急杀回金陵。赵承钧是皇帝,那赵子询就是皇子了。这么重要的机会,她可不能让周舜华抢了先。
赵承钧派人接卢雨靠时,顺便给卢家也送来了调令,调卢家老爷回京赴任。虽然品级上没变,但回京默认升半品,卢家也高高兴兴跟到金陵了。
现在升不升官已经是其次,他们攀上了皇枝,才是头号喜事啊。
卢太太在路上和女儿三令五申,等入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皇后请安。这样想想,唐师师这个女人可了不得,本来只是个普通的商家小姐,因为选秀进了宫,阴差阳错成了王妃,现在更好,直接跳成了皇后。这种人生经历,励志的让人想都不敢想。
姚太后都倒台了,唐师师却顺顺当当封了皇后,可见这个女人厉害着呢。卢雨靠现在还不能生育,那讨好嫡婆婆就更重要了。
坤宁宫中,唐师师坐在软塌上,听宫人禀报今日发生的事。坤宁宫已经修缮完毕,唐师师正式搬入坤宁宫,皇后的职责也要履行起来了。如今已进六月,唐师师怀孕满六个月,肚子隆起非常高。孕妇本就喜怒无常,再加上天气热,唐师师这几天格外暴躁。
宫女说完宫里的事,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皇后娘娘,南阳长公主递了牌子进宫,想见东太后一面。”
随着赵承钧继位,金陵中这些公主也重新排了辈分。皇帝的女儿称公主,姐妹称长公主,姑姑称大长公主。曾经武宗在位,南阳是尊贵的大长公主,现在皇位上的人换成赵承钧,她也要跟着降级,变成了长公主。
赵承钧登基后,没有对南阳、姚家做什么,连姚太后也只是圈在慈宁宫,让西太后安安稳稳养病。然而赵承钧没动静,南阳长公主和姚家却吓得够呛,这三个月来,南阳长公主一直想进宫见姚太后和姚沛儿一面,却一直不被放行。
唐师师听到南阳长公主的名字,表情没有变化,问:“牌子什么时候递的?”
“辰时中送来的。”
唐师师扫了眼沙漏,挑眉道:“都这么久了,长公主早回去了吧。罢了,你们下次早点来禀报我,今日就算了。”
宫女小声道:“长公主就等在宫门外。”
辰时中递牌子,现在是申时,南阳长公主足足等了四个时辰。唐师师心里啧了一声,然而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南阳长公主铁了心把姚沛儿送进宫的,现在政治斗争失败,姚沛儿和姚太后被圈禁,南阳长公主又知道心疼女儿了?
早干什么去了。
唐师师依然无动于衷,说:“现在日头已晚,用不了多久宫门就要落锁,长公主一来一回时间不够,还是下次吧。”
宫女垂头,温顺应道:“遵命。”
宫女出去传话。南阳长公主等在宫门外,她一天滴水未进,现在精神已经到崩溃的边缘,全靠看女儿这一口气吊着。等听到宫女回话,南阳长公主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侍女们惊呼一声,连忙把南阳长公主扶住:“长公主。”
南阳长公主怆然看着天,忽然泪如雨下。下次吧,回回都有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宫女和门口的侍卫看见南阳长公主的模样,轻轻叹气,但是也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输家能保住命就是皇恩浩荡了,有什么资格要求尊严呢?
南阳长公主恸哭中,另一辆马车驶近了。里面的人掀开帘子,看了看前面,疑惑问:“这是怎么回事?”
传话的宫女瞧见马车,慢慢敛起眉︰“你们是?”
卢太太赶紧下车,将名帖双手交给宫女,说:“这位姑姑,妾身是西平府按察使卢家妇,也是世子妃的生母。这次随老爷回京赴任,今天刚到,赶紧就陪世子妃来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宫女露出了然之色,卢家,原来这就是世子妃,皇上的养子赵子询的正妻。宫女立刻说:“原来是世子妃和卢太太,皇后娘娘等你们许久了,快随奴婢进来。”
卢太太哎了一声,连忙示意卢雨靠下车,随着宫女一起进宫。见宫女看过来,卢太太笑道:“小女身体不好,路上不舒服,让姑姑见笑了。”
宫女颔首笑了笑,引卢太太和卢雨罪往宫里走。南阳长公主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后面人抢在她前面进去。南阳长公主气急攻心,又悲又愤,喊道:“本宫从辰时就来了,既然皇后娘娘不见人,为什么这两个人可以进宫?”
宫女停下脚步,对着南阳长公主笑道:“长公主,您有所不知,这位是皇后娘娘的儿媳和亲家母,并不是外人。”
外人。南阳长公主被这两个字刺激,踉跄后退一步,险些摔倒。宫女懒得再理会公主府的人,回身对卢太太和卢雨靠笑了笑,说:“二位随奴婢来。”
卢太太余光悄悄从南阳长公主身上扫过,心想原来这就是公主,果真好大的气派。不过,既然是公主,为什么进不了宫呢?
唐师师坐在坤宁宫,等了没一会,宫人禀报:“皇后娘娘,卢太太和世子妃到了。”
唐师师放下手里的东西,莫可名状地笑了笑:“果真在今日。请进来吧。”
外面传来一迭声通报。卢雨靠听惯了别人叫她世子妃,一时间没感觉出哪里不对。卢太太和卢雨靠进门后,唐师师笑了笑,说:“你们可算来了,可叫本宫好等。快给卢太太和世子妃看座。”
卢太太却不敢坐,拉着女儿给唐师师行礼:“妾身参见皇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唐师师虚虚扶了一下,说:“都是自家人,行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坐吧。”
卢太太和卢雨罪这才落座。坐好后,卢太太一脸笑着,说道:“恭喜皇后,贺喜皇后。娘娘这一胎,看起来足有六七个月了吧?”
唐师师无奈地叹了一声,扶上肚子,满眼笑意地说道:“六个月了。夏天怀孕,真是哪哪儿都受罪。”
卢太太笑着接道:“这是娘娘的福气。妾身看娘娘容光焕发,肤色生光,不像上一次那样消瘦,估计,这是个心疼娘亲的闺女呢。”
唐师师也盼着是个女儿。她真是受够赵子诰了,一天都不得消停,就该生个乖巧可爱的公主才好。
至于赵承钧……哦,唐师师不关心他的意见。
唐师师听到卢太太说这是个女儿,眼睛中的笑都要溢出来了,说:“如果是个姑娘就好了。姑娘才会疼人,儿子一长大了就浑。”
卢太太笑着附和。她看到唐师师的肚子,颇为叹息。卢雨霸想生生不出来,唐师师倒好,满口说想要姑娘。
人和人啊,真不能比。
卢雨靠看到唐师师又隆起的肚子,不由低头,摸了摸自己小腹。卢太太看卢雨罪情绪不对,连忙引着她说话:“半年多不见,皇后和陛下一切可好?世子妃在路上念叨了许久,一直想给娘娘请安,奈何身体不整齐,走到一半病倒了。”
赵承钧虽然派人去接卢雨罪,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让卢雨罪跟着卢家一起赶路。本来卢雨靠才是队伍中的主心骨,但是她流了产,身体大受亏空,走到一半病倒了,之后反反复复一直不得利索。所以后面的事情都是卢太口口排,连刚才在宫门口,都是卢太太出面交涉。
唐师师看向卢雨靠,见卢雨靠比上次见还要瘦,血色也不太足,说道:“本宫和陛下一切都好,世子妃身体要紧,不必着急。这些日子,世子妃身体调理的怎么样?”
“托娘娘的洪福,妾身好多了。”卢雨靠虽然这样说,但是嘴唇上血色几乎没有,她顿了顿,问,“妾身身体不争气,不能随侍世子。不知道这些日子,世子怎么样?”
“世子一切都好,周侧妃和任美人十分细心,把世子起居安排的妥妥当当。”唐师师说着,突然想起来一般,道,“对了,前段时间周侧妃不当心,不慎滑了一跤,把孩子摔流产了。一会世子妃见到周侧妃记得避讳些,她不喜欢听别人提起孩子。”
卢雨罪“啊”了一声,不知道高兴还是伤感。周舜华怀上了孩子,而且还掉了,但是,卢雨靠却一点都不觉得开心。
唐师师见卢雨罪脸色差劲,不再留着她,让宫女领着她去赵子询的宫殿休息。
卢雨靠告退,卢太太却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特意留下。等人走后,卢太太压低声音,对唐师师说︰“皇后,您之前让妾身注意徐家,妾身不敢怠慢,一直派人盯着呢。去年他们没什么动静,老老实实呆着,但是今年春天,陈泰又故态复萌,成日流连在赌坊,这次妾身带着世子妃上京,他们不知道怎么得到了消息,也要搬家。妾身走的时候,他们正在卖房子,听说,是要将地产都买了,换做盘缠来金陵呢。”
唐师师眉尖微动,还能是为什么,自然是得知赵承钧称帝的消息了。赵承钧成了皇帝,那赵子询就成了皇子。自家孩子有了如此大的出息,他们不跟到京城享福,苦守在西北做什么?
唐师师没表态,她沉吟片刻,说:“本宫知道了,有劳卢太太。”
卢太太连忙说不敢:“娘娘客气,这是妾身应该做的。”
卢太太说完了徐家和陈家的事,见唐师师兴趣不佳,很快就识趣告退。出宫时,卢太太跟在宫人身后,一路看着紫禁城碧瓦朱蔑,雕梁画栋,简直喜不自胜。
搁以前,他们想都不敢想,有朝一日竟然能和皇子攀上亲!最开始卢家只是想巴结靖王,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万万没想到,靖王这棵树竟然长成了通天之势!
卢太太一路美滋滋回府,此刻,卢家也处处洋溢着喜悦的气息。等夜深人静后,卢太太和卢家老爷说起宫里的事:“没见着陛下和世子,但是看到了皇后。皇后又怀孕了,已经六个月,肚子都隆起来了。她都怀第二个孩子了,身材、神情依然如少女一样,可见受宠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