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蝉暖

  发泄完的无忧缓缓蹲下，她将脸埋在瘦弱的臂弯中，像个满腹委屈的孩子，就像她的心思都不能言明，就像她不能决定自己到底是被谁利用、就像儿时不是她想去献策给老王、就像她也想像江解忧一样光明正大的陪在殿下身边。
  荀双知道无忧伤心，她只能是安慰一样的宽解无忧：“我哥哥告诉过我，哪怕是千追不到万求不得的事情，只要心心念念，满心只系那一件事，最终就可成真。”
  她挠挠脸，一副羞赦的表情又道：“我哥哥还说，我爹爹在娘亲孕时就天天对着她的肚子念叨想要个闺女，于是就有了我。”
  心心所念一件事，就可成真吗？她念了上千遍，上万遍的心意，皆不能如愿。她终是再也忍不住放声的哭起来。
  天际入暮，风雨见大，冷不丁的吹进檐下，打湿荀双的衣衫，她听到无忧的哭声浑身一激，“无忧，你别哭啊，我说错了话，对不起对不起。”
  顾不上自己满身凉，她就要推门进去，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嘶哑的啼叫，“噶，殿下快来，殿下快来，噶噶噶噶。”
  说好了让人好好盯着他的，怎么就派只会说话的鹦鹉来通知她。荀双做贼心虚的转过身，看到雅阁君满身湿漉漉的走进院里，冷漠的看向荀双，他的左手微微抬起，就从构树上飞下一支羽翼漆黑的墨鸦。
  蛮夷以乌鸦为尊，常训来以做传信的鸟儿。但口吐人言的乌鸦，荀双还是第一次见，它嘴里还不停的叫着，“无忧姐姐哭了，噶，殿下，无忧姐姐哭了，噶。”
  “哭了？她为什么哭？”显然不是问那只会说话的乌鸦的，雅阁君阴沉着脸，眼眸煞意弥漫，化作利箭一样就像荀双投来，看的荀双不寒而栗，她愣是呆了半晌没敢回答。
  他解下乌鸦爪子上绑着的小竹筒收紧袖子里，大手一扬，乌鸦振翅高飞，立刻不见踪影。
  雅阁君看都没再看荀双一眼，径自越过她，他推开门，打横抱起眼眶通红的无忧，荀双识趣的给他们把门关上了，一溜烟跑了。
  将人轻轻放在床上，雅阁君拿出帕子沾湿水珠，想给她擦擦脸，却被无忧伸袖挡住，雅阁君如玉雕一样的眉眼蹙起，满面的愁容，“无忧，不要哭。”
  她低声的抽泣着，背过身去，“殿下不必担心奴婢。”
  听到奴婢二字，雅阁君一把将她的身子板过来，有些生气的责问，“我不是说了，不许你再自称奴婢，你不是什么奴婢！你是我的无忧！”
  无忧被他吓得一个激灵，哭得更厉害了，一张小脸梨花带雨挂满了泪珠，雅阁君有些手足无措，立马放开了她。
  就听无忧哑的不成音调的声音，哭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殿下对不起......”
  她扯过大袖胡乱的擦着泪，太过用力脸上一片通红。雅阁君拉下她的手，坐在她的身边，“无忧，你不需要道歉，你什么都没做错。是我。”
  他抬起粗粝的指腹轻轻沾过无忧脸上的泪珠，温声说道：“我不该凶你，你不要哭了。”
  无忧抽抽噎噎的止住哭泣，低垂着眼皮不敢看他，“是我想家了，不是因为殿下的。”
  想家这个理由实在荒诞，他从未见过无忧哭的，今日仅仅就因个想家而痛哭不止，雅阁君哑然，“你不是因为归家心切就哭的性子，到底是为什么哭？”
  无忧咬着唇，摇摇头不肯再说。雅阁君知道她一犟到底的性子，若是她不开口，谁也别想问出什么。他投湿帕子，递给她，“擦擦脸吧。来信了。”
  “这个时候来信？难不成是细瘦沉又要有什么动作了？”无忧很快恢复镇定，将信将疑的问道。
  雅阁君掏出竹筒，倒出一卷布帛，上面是一层薄薄的魏人布料，他们二人对视一眼，无忧率先打破僵局，她说道：“提供给细瘦沉粮草的是魏人。”
  她捻过那张布帛，“这布料不到一两重，所用的蚕丝极其难得，恐怕是只有贵族才能使用。”
  雅阁君立马会意，“你是说，魏人上层中有与细瘦沉通敌的细作。”
  无忧点点头，“殿下仔细想想，本来我们已将细瘦沉围在春桑关数日，就等她粮草耗尽一举剿灭。可是她却带兵连夜突出重围后消失踪迹，我们苦苦搜寻她都找不到她的行踪，若不是江俞来信，我们未曾想她会是在大魏荒废已久的鹤岗出现。”
  “鹤岗荒凉，她再次举兵打回蛮夷时却带着数十倍的兵马与粮草。要不是有人相助，仅凭她是绝不会得到那么多东西的。”雅阁君沉吟片刻道：“那样庞大的数量，也只有贵族才能配给她。”
  细瘦沉的兵马与粮草的来路太过蹊跷，放眼整个大魏，除了和亲一派的江俞，所有人都视蛮夷为眼中钉肉中刺。即使江俞暗中支持雅阁君上位，但他从不曾予以他们什么好处，只答应愿与蛮夷交好。
  那是谁？谁会愿意提供这样庞大数量的物资给狼子野心的细瘦沉，他难道就不怕细瘦沉的铁蹄会踏破南燕，最后直冲京都而来么？
  “殿下要将此物与其中原委尽快告知江少主，无论那细作是谁，若最后南燕被攻下，温、荀、江，三族势力大减，我们也赢不了。”无忧把布料放在雅阁君手中。
  放在他掌上的手，柔弱而白皙，细嫩的指头还泛着粉嫩的颜色，骨节纤瘦的好像那块布料都比她的手重上许多，雅阁君耳际不由得发烫，他微微颔首，收回布料，“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找他。”
  “我陪殿下去见他。”说罢，无忧想撩开被子下床，却被他强硬的摁了回去，大掌握住她的肩膀，不由她半分反抗。
  “外面下雨了，你好好休息不要动。我待会儿就回来。”他给无忧掖好背角，看着还欲说话的无忧，他反而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问道：“无忧相信我吗？”
  无忧不假思索的点头答应道：“无忧相信殿下。”
  “即使天下无人支持我，只有无忧相信我，那我就能赢下这场仗。”雅阁君说这话时，冰砌成的眼角眉梢裂开一道笑意，照进无忧心里煦煦温热，仍是比盛夏蝉鸣之时都要暖。